这两年影视文化最热的现象就是短剧。数据显示，至少有一半的网民在手机上刷过短剧，每集时长约3分钟。内容可能是《霸道总裁》或者《穿越与反击》。故事编得离谱，但总有各种悬念和反转，让相当一部分观众想停下来充电。一部完整的短剧可能有100集左右，这需要花费数百元。
如何解读短剧现象？不久前，长江日报《读书+》周刊记者专访了《中国电视艺术史（1958-2018）》作者、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艺术研究所研究员许婧
许婧。从“横店到垂直店”到“最赚钱的赛道”
横店原本是传统影视剧拍摄的基地，但现在横店几乎全是短剧剧组。这些短剧都是垂直拍摄和播放的，所以人们称之为“横店变垂直店”。当地有多少个短剧团体？有媒体报道:“青芒果剧场就在横店梦外滩景区附近。在剧院服务中心的白板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天团成员的名字。在过去的2023年里，这栋楼接待了不少于1000名小节目剧组人员，楼道里不时传来男女双方全情投入、大声争执的声音。”
心情不饱满就做不到！短剧的核心是情感，所以观众要带着饱满的情感观看免费剧集，来到付费节点，愿意为下面的内容付费解锁；人物信息在5秒内建立，10秒内有反转。我们必须不断地制造冲突、反转和逆转，这样观众的好奇心才能不断地被调动起来。当情感、道德和伦理冲突都达到高点时，下一秒，付费界面可能就会弹出。
有媒体现场观摩了该短剧的拍摄。“在两分钟内，有两个耳光，一个飞踹，一个女配和一个男配作妖。情绪点像一杯浓缩的功能饮料一样密集，准确地敲响了肾上腺的警钟。”看起来很低端。所以，专业影视人曾经对短剧不屑一顾；但现在，王晶、周星驰等人已经投资了短剧市场。
今年春节档，迷你剧《我成了80年代的后妈》开播首日票房突破2000万元，片方表示拍摄投资仅几万元。最新消息是，该剧已成功登上湖南卫视正版视频平台芒果TV。
难怪，短剧被称为“2023年最赚钱的赛道”，甚至有“一对夫妻一个月靠短剧赚4亿”的夸张说法。事实上，人们是企业投资者，这是充值，而不是净利润；不是每个人都盈利，投资中也有很多输家。
更重要的是，短剧行业正面临洗牌。《中国电视艺术史（1958-2018）》的作者许婧认为，在工业化的过程中，无论是艺术产品还是快速消费品都会有一个从跟风到热炒再到回归理性的过程。
许婧的《中国电视艺术史（1958-2018）》。“短剧”分几种，其中“小程序剧”争议最大。
许婧首先告诉记者，“短剧”是一个相对宽泛的术语，包括单集15-30分钟的网络短剧、单元长度小于6集的系列单元剧、单集大于45分钟小于20集的系列剧等等。然后是“网络迷你剧”，时长从几十秒到15分钟左右，优秀作品可能会在卫视播出。总时长392分钟的古装剧《风月变幻》于2023年7月在芒果TV开播，12月在湖南卫视晚间黄金档播出。这是迷你短剧第一次出现在星空之上。
真正引起社会热议的其实是“小程序剧”。它出现在2022年，并在2023年上升。它甚至被贴上了“2023年最赚钱的赛道”和“投资50万元，8天赚1亿元”的标签。前两部《短剧兄弟》在横屏拍摄播出，小剧集多为竖屏剧，在微信或Tik Tok小程序上线，时长约100集，单集时长一到两分钟，门槛低、成本低、产出高。当时难免视听粗糙、叙事夸张，还处于发展迅速、势头凶猛、不规范、问题多多的赚快钱阶段。
以“小程序剧”为代表的短剧内容模式存在一定问题。有关部门对此有清醒认识，持续开展治理工作，加强规范管理，切实净化网络短剧行业生态。专项整治工作结束后，广电总局对网络微短剧进行常态化管理，建立了双周上报处置数据机制和定期公告机制。2023年3月至11月，我监督Tik Tok、爱卡汽车快手、腾讯、哔哩哔哩、小红书、好看视频等平台发布公告40余条，清理低俗有害网络微短剧35万余集（篇）、2055万余分钟；分类处置传播低俗有害网络微短剧的“小程序”429个、账号2988个；建立网络微短剧“黑名单”机制，要求网络视听平台切实负起主体责任，对发现的违规网络微短剧及时上报，并向全行业通报，监督全网平台及时下架，推动共同参与治理，有效防止违规网络微短剧转移阵地、换马甲播出。
下一步，广电总局将继续完善常态化管理机制，包括加快制定互联网微缩剧创作、制作和内容审查细则，建立互联网微缩剧推送统计机制，委托中国网络视听协会开展互联网微缩剧日常监测，重点关注互联网微缩剧的导向、剧名、内容、兴趣、人员、宣播等情况，加大对违规互联网微缩剧的处置和曝光力度，进一步优化算法推荐。
另一方面，网络微短剧也是一个正在蓬勃发展的新事物。
今年3月22日，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第5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报告中写道:“以微短剧为代表的网络视频内容蓬勃发展，数量不断增加、质量不断提高。首先，微短剧的数量持续增长。网络视频平台在拍摄、宣传等方面加大扶持力度，推动微短剧数量进一步增长。数据显示，2023年微短剧备案数量分别达到3574部和97327集，同比分别增长9%和28%。其次，微短剧质量稳步提升。网络视频平台纷纷推出优质扶持计划，鼓励创作优质微短剧。例如，腾讯视频的“十分剧场”和爱奇艺的“星芒短剧计划”推出了一批高质量的短剧，得到了主流媒体和观众的高度认可。第三，迷你剧出海后更受欢迎。网络视频平台加快出海步伐，将海外本土化题材与中国短剧的叙事结构相结合，推动中华优秀文化以更新颖、更具活力的方式走向海外。例如，中文在线旗下的微短剧应用Reel Short在海外市场非常受欢迎，多次在美国应用商店的娱乐应用下载量中排名第一。”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2023年，《逃出大英博物馆》凭借高水平的表现力，迅速登上各大平台的热搜榜，进一步唤醒了国人对中国文物的血脉和民族情感认同。该剧采用横屏拍摄，画面质量高，情感基调轻快明亮，思想内涵深刻，受到各界好评。
2024年1月12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发布“以微短剧文旅”创作规划，明确“微短剧是一种新兴的、非常活跃的文艺形式，具有时长长、投资小、创作快、题材体裁灵活多样等特点，在满足人民群众多元文化需求、与文化旅游深度融合、助力经济发展等方面具有独特优势”。要求从乡村旅游、重大考古工程、历史文化名城、非物质文化遗产、文物古迹、国家文化公园、工业旅游、科技旅游、城市公共文化空间和知识场所、国家A级景区等方面量身定制故事，创作播出100部优秀微剧，“塑造一批反映过去和现在的文化标志和符号，通过微剧传播到世界各地”，展现新时代生态文明之美和人民生活之美。
【采访】
“在持续过渡中快速而愉快”阅读+:短剧为什么会在中国如此兴起？许婧:我个人认为主要是有5个因素。首先是人口。今年3月22日，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第5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已达10.92亿人，其中网络视频用户10.67亿人，较2022年12月增长3613万人，占网民整体的97.7%。短视频用户规模为10.53亿，较2022年12月增长4145万，占网民整体的96.4%。第二是技术。专业机构曾对全球17个国家的22000名15岁以上青少年进行问卷调查。结果显示，34%的青少年认为他们离不开互联网和高科技设备，而中国青少年的这一比例为43%。
第三个因素是媒体终端的普及。电视曾经是奢侈品，但后来进入了寻常百姓家。过去谁会使用照相机？只有专业人士或有钱人才拥有，今天人们普遍拥有相机、电脑、手机等设备。
以上三个因素的叠加，预示着用户主权时代即将到来，进而引发商业模式和内容生产的质变。过去，内容生产是“自上而下、精英主导”的，但现在我们应该考虑用户的需求，用户不买单就无法收回成本。用户主权时代流行文化的消费心理和对“情感价值”的需求不可能都是“高雅”的东西。面对这种情况，资本表现出丰富的想象力，会尝试所有的艺术形式，并且永远不会停止创新。
第四点是国家政策的顶层设计。2014年常被称为“媒体融合元年”。这一年，媒体融合上升为国家战略，中国国务院印发《关于促进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2016年，国家广电总局颁布《关于进一步加快广播电视媒体与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意见》；2020年，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在“重点网络影视剧信息备案系统”对网络微短剧进行了登记备案，短剧正式成为继网剧、网络电影之后的又一新型互联网娱乐产品。2022年，国家广播电视总局颁发了网络剧发行许可证，对网络剧实行发行许可证制度，网络剧的管理也从网络事业部转移到电视剧事业部。
可以看到，自2014年以来，管理部门不断加快数字赋能广电产业转型升级，通过科技攻关、产业支撑、生态建设、行业治理、机制创新等进行全链条跨行业联动。这是一项系统工程。
最后一个因素是视觉文化时代的快节奏趋势。无论是早期的电影还是80年代的国产电视剧，你都会觉得它的节奏很慢。节奏感强的叙事是从2000年以后开始的，尤其是很多海外剧进入以后，给我们带来了对速度的要求。在快节奏的时代，人们的文化消费的特点是他们越来越不耐烦地一步一步地看故事，但他们在不断过渡中追求快速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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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停的起承转合中快速过瘾”，这一点能否展开讲讲？许婧:2018年出现了以《延禧攻略》为代表的“爽剧模式”，它其实是在模仿游戏闯关那种结构；如果追溯到更早，那就是“爽文”，情节就是以打怪升级为主，遵循简单快乐的原则，用高度幻想实现逻辑自洽的叙事。从爽文发展到爽剧，然后伴随着对一些爽文小说的视频广告，出现了小程序剧。小程序剧与爽文爽剧的特点是一脉相承的，都是经过一个短暂的“闷”，之后是迅速高度满足。“无聊”是压抑观众的情绪和欲望，如受委屈、受愤怒之苦、被压抑等。在“无聊”几秒或十几秒后，它迅速反转并极度释放快感，就像过山车滚动一样，观众在对比中获得情感满足。因此，这类小程序剧不可避免地忽略了经典叙事中的故事和人物逻辑，剧情完全服从“爽”的基本设定，其核心功能是“心理按摩”。
对于小程序剧来说就是“边看边骂，边看边骂”
阅读+:短剧是否能对中国影视工业带来新的价值、新的营养、新的思路？许婧:每一次技术革新都会带来新的经济业态，刺激市场对内容的需求。而文化消费从量到质的发展，又会推动内容生产的转型，包括催生新的艺术样态。有了短剧的出现，长剧还敢注水吗？短剧就像在池塘中投入了一颗石子，倒逼长剧以更精炼的篇幅进行有叙事浓度的、情节密集的叙事。《甄嬛传》2015年在美国播出时，就被剪辑成6集，每集90分钟。另外，近年来一线电视台买剧难，买不起剧。只有央视和湖南卫视可以实现“独播”。其他电视台只能播二轮剧和三轮剧。如果他们看到新剧，很多都是积压剧，有些剧积压了好几年才上平台。短剧的出现实际上是一种供给侧改革，降本增效，拓宽了省级卫视和小制作主体的收入渠道，激活了内容生产。从观众来说，短剧提供了情感价值，可以缓解压力。让长视频承担复杂宏大的叙事，用一些“短、平、快”的内容填补不看长剧的人的空间，也就是相对于高质量的大众产品。观众可能会边看短剧边骂人。他实际上需要的是更好更高质量的作品。这意味着创作者必须在更短的时间内激发最大的创新想象力，并需要敞开胸怀。在这个过程中，故事和人物都要逻辑一致，人物要鲜明。只有向“短而精”发展才能站稳脚跟，这将在一定程度上对长视频的制作构成一定的挑战和刺激，追求更具审美价值的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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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看待微短剧热潮中存在的一些“狗血”套路内容和噱头？许婧:2022年11月下旬开始，有关部门用3个月时间，组织开展了小程序短剧专项整治工作，共下线含有色情低俗、血腥暴力、格调低下、审美恶俗等内容的微短剧25300多部、计1365004集，下架含有违规内容的“小程序”2420个，有力遏制了网络微短剧野蛮生长的态势。2023年11月，有关部门再次启动短剧专项治理工作，一批违规网络微短剧、小程序短剧被下架，《网络微短剧创作生产与内容审核细则》正在加紧制定。另一方面，今年1月12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办公厅发布“微短剧同游”创作计划，提出2024年创作播出100部以“微短剧同游”为主题的优秀微短剧，推动一批实体企业紧跟微短剧流行，打造微短剧全国“打卡”新风潮。这表明，面对一种新业态，相关部门往往采取试错、容错和纠错的“多元适应性”机制，而不是在泼洗澡水时扔掉宝贝。
从观众身上，我们要看到谁撑起了这个市场。不同的受众群体都有自己的“美食剧”，比如女性群体的“美食剧”就是古装偶像剧。然后也有一些客户将小程序剧视为“口粮剧”，这与受众密切相关。
每一种艺术形式都有自己的使命、目标和要求，因此有必要以各种形式发展，我们不应该添加太多高高在上的要求。在这种情况下，市场将被关闭。中国有十几亿观众，总得有人做精品路线，下沉市场。每个层次的市场都需要相应的内容来供给。追求艺术精品是最高目标，但不能一刀切。任何时代，经典和精品都屈指可数。
反过来说，最终不可能所有平台都靠初级积累打造自己的品牌。一般来说，我们会遵循一个规律，从跟风开始，最后回归理性，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要实现市场效益和社会效益的统一，社会效益永远是第一位的。所以我不担心今天短剧的情况。它现在正在生长。作为一种具有经济属性的文化产品新形态，初期出现问题是正常的，但如果没有问题就不正常了。
小程序剧才会走上正轨。
阅读+:您的《中国电视艺术史（1958—2018）》写到了2018年，如果要接着往下写，您会如何写微短剧，特别是小程序剧这一部分？会给它一个什么样的分量？许婧:如果续写这本书，当然要给短剧、小程序剧一席之地。小程序剧在2022年兴起之后发展得很快，在2023年据说是“最盈利赛道”，在我们看来目前是还处在“流量生意”的阶段，而不是“内容生意”的阶段。但是有关部门对此是有明确认知的，从官方到行业，都认识到小程序剧要健康发展，必须要克服目前存在的暴富思维、“三俗”倾向和模式单调、制作粗糙等问题。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在乡村振兴、影视+文旅、海外传播的大背景下，它具有独特的信息传播、文化宣传、影视剧推广的“动员力”。如果用得好，会事半功倍，大有作为。它需要扩展主题，深化行业和圈子的关注点，深化每个人关注的社会热点、公共话题和事情，并为每个社区生产相应的产品。“野蛮生长期”过后，会朝着相对理性、审美浓度更高的方向发展。最重要的一点是，平台必须吸引更年轻、更有思想的导演加入，带来新鲜血液，带来叙事创新和审美升级，让短剧更具艺术性和想象力。随着投资的增加，随着年轻新势力和专业机构的介入，其艺术特色将得到升级，观众的审美素质也将得到提高。
相信小程序剧未来会逐渐步入正轨，沿着线上线下内容标准一致的道路向良性方向发展，前途一片光明。正如著名学者罗伯特·麦基所说:“故事不是对现实的逃避，而是一种载体，承载着我们追求现实，尽力挖掘混乱生活的真谛。”
（长江日报记者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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