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客户端|作者张喜平·陈谦
今天的世界已经成为一个世界,各民族、各国真正开始以世界成员的身份参与世界活动,世界在经济上、文化上构成一个整体。这一切都源于16世纪的地理大发现。马克思指出,“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互相影响的活动范围越来越扩大,各民族的原始的封闭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方式和各民族的自发分工而越来越彻底地被消灭,历史在越来越大的程度上成为世界的历史。”
全球化初期对中西关系的认知偏差
明末清初的中国在当时的世界上是很强大的。明清时期的中西关系状况与晚清时期完全不同。目前很多人谈论晚清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其实明末清初的近300年是值得关注的。这一时期,中国在与世界的交往中,绝不是处于“野蛮的、闭关锁国的、与文明世界隔绝的状态”。相反,从明末清初,“无论是以农业生产力水平、制造业和市场的复杂程度,还是以消费水平来衡量,中国看起来都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发达地区一样发达。”把明清时期的中国说成是“木乃伊般的国家”,是对全球化前期的认知偏见。此时的中国并不闭关锁国,更谈不上落后愚昧。明末的经济发展促进了白银由民间货币向国家货币的转变,白银走向世界,成为全球化初期的世界性货币。因为此时西方国家无法生产出可以与中国交换的商品和产品,只能用白银购买中国的丝绸、瓷器等产品,中国的产品在世界上流通。即使在工业革命之后,英国也无法与中国交换产品,这也成为他们发动野蛮的鸦片战争的原因之一。这时候中国的发展不是西方推动的,而是原创和内在发展的结果。西方提供了一个逐渐完善的世界舞台,两者结合使中国成为明末至清中叶的世界贸易中心。明清鼎革并没有阻止中国与世界的互动。此时,来华的耶稣会传教士成为中国与欧洲之间的重要桥梁。清初的外交生涯是在与国际社会的互动中进行的。《恰克图条约》的签订解决了中俄贸易问题,《尼布甲尼撒条约》解决了中俄边境冲突,多罗和乐嘉的到来是康熙解决中欧宗教冲突的尝试。此时,“西学东渐”拓宽了明清时期思想家的文化视野。康熙时期天主教合法化,是中华文明第二次接受外来文明的确认。虽然百年禁教,但西学东渐已成大势,中国在与世界的互动中前行。17世纪翻译到西方的中国书籍人类文明互鉴的经典历史事件
从16世纪到18世纪,传入欧洲的中国知识逐渐丰富。从最初的道听途说到亲身经历,从普通传教士到后来来华的法国科学家和传教士,他们对中国的研究逐渐深入。经过他们的介绍,比欧洲国家历史更悠久的中国呈现在欧洲读者面前,比欧洲更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吸引了欧洲读者。当启蒙思想家读到传教士翻译的中国经典时,他们被感动了。从伏尔泰到莱布尼茨,从魁奈到沃尔夫,即使有孟德斯鸠这样的批评家,但中国文明的悠久历史和制度的完善,使他对中国的评价无法协调。18世纪欧洲整整一百年的中国热绝非空穴来风。是传入欧洲的中国两百年知识文化积累的必然结果。“启蒙时期正是中国清朝的早期和中期,这时中国在世界历史上的影响达到了巅峰。……世界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没有像启蒙时期这样,使得中国的商业贸易相对而言如此重要,世界知识界对中国兴趣如此之大,中国形象在整个世界上如此有影响。”在社会生活层面上,喝中国茶,穿中国丝绸衣服,坐中国轿子,在中国建四合院,讲中国故事,是当时欧洲上流社会的一种时尚。中国知识文化的传入,催生了18世纪欧洲的“中国热”。对于普通人来说,那只是对东方的好奇,但对于启蒙时代的思想家来说,中国的知识中蕴含的智慧和思想激励着他们,无论是赞美还是反对。17世纪欧洲仍笼罩在《圣经》的神学思想之下,18世纪欧洲才出现有关地球的自然历史论,19世纪西方才出现人类和动物同属一个自然王国的概念。而中国思想中所包含的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儒家对人类世俗化生活的系统论述使人耳目一新;唐朝以前中国人并不知道基督教创世神话的史实瓦解了基督教教义的普适性,中国历史年表的真实与可靠,动摇了中世纪的基督教历史观。所有这些不仅在知识上,更为重要的是在思想上为走出中世纪的欧洲思想界提供了另一种文明类型,撼动了欧洲中世纪的传统文化。可以说,明末至清中叶中国知识思想传入欧洲的影响,是人类文明相互借鉴的经典历史事件。
用“误读”来消解中国文化对欧洲的影响是不符合历史的。19世纪以后,随着西方对世界的殖民和掠夺,以及英国工业革命的兴起,西方开始领导中国,晚清以后中国的衰落使西方对中国的认识发生了转折。在赫尔德看来,中国只是“一具木乃伊”,在黑格尔看来,孔子没有智慧,中国是一个没有哲学的国家。欧洲中心主义开始盛行,中国在16-18世纪对世界文明的贡献已经在西方历史教科书中消失。有些学者甚至用后现代史学来否定这一时期传入欧洲的知识的真实性,用“误读”来消解中国文化对欧洲的影响。任何文化对外来文化的接受都是从自身文化变革的需要出发的,任何文化在吸收外来文化时都会根据自身文化所需对外来文化进行加工和改造,这是文化交流的一般规律。但不能因为接受者对知识的理解受到自身文化的影响而产生了对异文化的“误读”,就否认知识在传播中的真实性,将丰富的历史过程仅仅压缩为主体自己的文化理解问题。显然,这种理解是片面的,非历史的。今天讲的是明末至清中叶中国与世界的互动,中国对世界经济的促进,中国文化对欧洲的影响。我们不是在沉湎于过去的辉煌,而是在讲述一个真实的历史事实。无论在国内还是国外,仍然有人把欧美文化说成是“自我神圣化”的文化,外来文化对欧洲的影响不够。这不仅在认识上与历史不符,也反映了这种观点对欧洲思想本身被神圣化的神话的错误迷恋和对19世纪以来西方思想的盲目崇拜。中国知识文化向西方的传播是16-18世纪中国与世界关系的重要表现。然而,中国学术界在认识西方启蒙思想与中国思想的关系时,要么从后现代主义的角度否定中国文化对当时启蒙思想的影响,将西方现代思想的形成描述为一个自我神圣化的过程;要么把启蒙运动和中国传统思想对立起来,忽略了两者之间的历史和思想联系,使儒家思想所蕴含的现代意义无法彰显。确立中华文明在世界历史进程中的作用,反思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意义,从全球史和长远史的角度重新确立中国与世界的关系,是历史研究的重要课题。
(作者单位:北京语言大学、北京外国语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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