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媒体滚动

转自:嘉兴日报

茅奖得主乔叶:深入生活,是要深入地理解和认识生活  第1张

  ■记者 许金艳 实习生 谢小雨

  “此时此刻,在茅盾先生的故乡,在茅盾文学奖之夜,我深感幸福,特别幸福。”

  11月19日晚,“2023中国文学盛典·茅盾文学奖之夜”,作为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以下简称“茅奖”)5位获奖作者中的唯一女作家,也是中国第一位获得茅奖的70后女作家,乔叶备受关注。

  在乌镇的这几天,乔叶很忙,茅奖作家们的行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但是对于读者的签书、合影和媒体的采访,她总是尽量去配合。她相信——

  “文学中有大生活,生活中有大文学。哪里有生活,哪里就有文学。哪里有人性的光芒闪耀,哪里就有文学。文学应该向着鲜活的生活敞开,让所有的人都能进来。”

  我们的采访是在她颁奖典礼彩排结束后的午休时间进行的,采访一完,她就得去参加中国作协全委会的一个会议。

  乔叶记得,当年她在嘉兴领取了一个小说奖,她还从手机里翻出了那张奖状,主办方单位上还写着“嘉兴日报、嘉兴市作家协会”。那时,她刚写小说,这个奖项让她感觉非常温暖,也大受鼓励。

  她的《宝水》截取了一个小山村的一年,为了写这一年,她的创作期就用了七八年。为了写这个小说,她不断地跑村和泡村。浙江的乡村她也跑过,跑村就是尽可能地看新时代背景下的各地乡村的多样变化。

  写小说的人耐心,读的人也耐心。在文学乡村“宝水”,各种元素兼备:历史的、政治的、经济的、社会学、人类学、植物学等,这是足够宽阔、丰富和深沉的一年。

  乔叶是河南豫北人,她在河南的小村庄长大,年轻的时候,她很想去掉自己小说中的乡土气,但时间让她明白,这些故乡的基因她不但去不掉,反而是她的巨大财富。

  我觉得这是写作的第一道德

  记者:看到有评论说,《宝水》以文学的方式写出当代乡村的复杂性、多重性。我们知道,写乡土的长篇小说很多,《宝水》能脱颖而出,或许也是因为它对当下人和乡村关系的书写有它的独特性。

  乔叶:我觉得要有一个诚实的写作态度。他们都把这个小说放在一个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确实也是在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

  在乡村转型的时候,从国家层面,到地方政府层面,到老百姓自己,都在做着很多努力,在生机勃勃的同时,乡村也有很多问题。仔细读过《宝水》的读者,会认识到书中我写到了很多问题。但如果你光谈问题,看不到希望,我觉得这是不诚实的。但光看到了希望,不提问题,也是不诚实的,正视了问题才会更有希望。

  《宝水》写了一年的乡村生活,有切片式的呈现,呈现了暖色调的东西,也有灰色调的东西,我觉得这就是一个诚实的写作态度。我尽量全面真实地展示,从生活中拿素材,通过文学的手法来呈现。我觉得这是写作者基本的职业道德。为什么我们老说真善美的力量,其实“真”要放在第一位。你目之所见看到了什么,你要思考什么,表达什么,都离不开“真”字,有了真,后面的善和美才有可信度。我觉得这是写作的第一道德。

  记者:您在谈《宝水》时说过:“这是我迄今为止写得最为耐心的一部作品。在这部小说里,我安放了最重要的一部分自己。”书中的地青萍,很多读者会想到有你个人的投射。

  乔叶:不仅是她,我觉得作品中很多人(都有我的投射)。甚至说一个小说家笔下的每一个人物,某种意义上都是他/她一部分自己,作家笔下的每个人物都是作家自己的分身,不仅是主角,配角也是,不喜欢的人物,同样也是。

  大家会很可爱地对号入座,对号入座一定是作家的一个技巧,希望读者上当,能够让读者最有真实感地贴近文本,读的时候特别容易有代入感。

  记者:青年论坛上,听到关于采风的话题,关于如何去寻找素材的话题。您在离开村庄后,又在城市生活很多年,如何去深入乡村生活,把这些素材转化为自己的文本?

  乔叶:这有一个反复的过程。比如我去拿素材的时候,一定要身在其中,所以要泡村,在村里听各种人拉拉家常,跟大家聊聊八卦。我说希望当一个隐形人,在一个角落里面听他们聊天,我不需要插话。素材拿过来到(转化成)小说文本,当然还有一个复杂的过程。基本在现场时听到的东西,我晚上回到房间里,会把它记录下来。我喜欢把热乎乎的素材拿到,然后把它冷置一段时间,再去打量这个素材。有点像铸剑,特别高温的时候,稍稍锻造它,然后再浸入冷水中让它定型,有一个冷和热的过程。

  记者:有人写评论提到《宝水》里一个小细节,说您在小说里写到了很多“就都笑”,有时独立成段,有时穿插在人物来来回回的谈笑聊天中,要是统计一下的话,大概不少于金宇澄《繁花》里的“阿宝不响”。

  乔叶:“就都笑”,确实是我当时在泡村的时候,(看到的)很自然的生活流露的现象。笑有很多种,有时候也是苦笑,不都是甜蜜蜜的笑,比如说大家敷衍的时候也会这样笑。我们中国人在交际生活中,其实是很爱笑的,真的发自内心的欢笑,在这个小说中也不是那么多,其实有相当多成分复杂的笑。比如说镇长讲他们生活工作中那种尴尬地方的时候,就很无奈,也会“就都笑”,你说大家不笑难道抱到一起哭吗?

  记者:小说里也出现“乡建专家”,这是以往的小说比较少见的人物形象。

  乔叶:孟胡子,是吗?乡建专家是很专业的,他们会在政府和村民、村干部之间斡旋,然后做出更专业的建议,在我们那儿有很多乡建专家。

  (有些事情)政府直接跟村民打交道有时会成问题,需要他们(乡建专家)以一种很柔软的方式进到乡村,比如入户调查,有点像学者,但是又比学者有经营性,是很有意思的一种角色。

  记者:茅奖办到今年十一届了,这次也是重新回到茅盾故里来颁奖,《宝水》里也有特别强烈的故乡投射,关于故乡和文学您又怎么看?

  乔叶:故乡是很多作家的母体,这是一个特别永恒的主题。因为作家生长出来,就是故乡一分子,走到哪里都一样的。而且作家的写作,我觉得本质上是来自于作家本体的生命体验,生命体验一定携带着故乡的基因。我年轻的时候特别幼稚,很想清洗掉它们,后来觉得是清洗不掉的,就认祖归宗。昨天的座谈会,好多朋友给我反馈说喜欢这两句话:文学是精神的故乡,故乡是生长的文学。

  对生活的认识可能更重要

  记者:《宝水》的责编说,在您跑村和泡村的时候,无意间被拍摄进央视新闻的镜头里,您在和村民吃长桌宴。现在也一直在强调“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关于这,有什么建议可以给年轻的作家?

  乔叶:我觉得本身我们都在生活中,特别提出要深入生活的时候,比如说我要去报社当个实习记者,这种意义上的深入生活,更多是去熟悉特定素材,这是深入生活的一层含义。

  更多地深入生活,我觉得是深入地理解和认识生活。我们每个人都在生活中,但是你是不是对自己的生活有所认识和理解,对别人的生活有所认识和理解?

  记者:茅盾出版于1933年的《子夜》,是中国第一部具有现代长篇结构的小说,中国的长篇小说发展到今天,也有一种传承意味在里面,您怎么理解茅盾先生的精神,包括他“为人生”的文学主张。

  乔叶:我在北京的时候,也去了茅盾先生的故居瞻仰了一下,去跟他报个到、感个谢。北京也有他的故居,他晚年在那生活了七年,那个小院特别好,还在塑像前合了影。《子夜》从艺术构造上、从对社会生活的广阔度上,都是非常杰出的现实主义力作。

  我觉得茅盾先生的现实主义写作,奠定了我国长篇小说的基本风格。无论从现实主义的写作路径上,还是他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度上,这种家国天下的情怀,忧国忧民的情怀,我们现在都在(传承)。

  记者:历届茅奖作品中,哪些作品是您比较钟爱的。

  乔叶:钟爱的还挺多的,《长恨歌》《白鹿原》《生命册》,还有我们河南几个作家的作品,比如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今天他也来了,还有李洱的《应物兄》,这都挺好的。

  记者:它们有一个什么元素特别让您喜欢?

  乔叶:我觉得长篇小说特别考验作家,这种体量特别大的作品,本身就意味着思想的含量,情感的含量,都非常饱满,浓度非常高,它一定是一个全方位的好。

  记者:这些年,您也是从基层写出来,一直写到今天,走上了茅奖的颁奖舞台。作为过来人,有没有什么话,可以对基层的写作者说?

  乔叶:要清晰地知道,写作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写作首先是为了自我的精神建设、心灵建设,我觉得这是出发点,其实同时也是一个终极的目的。

  基层的朋友都觉得自己拥有生活,生活的素材量非常丰沛。但是我觉得对生活的认识可能更重要。所以要提高自己的思考能力,要好好读书,读经典,从经典中吸取营养。我觉得这个是永远有效的。

  被访者供图